烟雨胶河
饮马胶川上,傍胶南趋密。
林遥飞鸟迟,云去青山出。
落晖隐桑柘,秋厚被花实。
惨然游子寒,风露将萧瑟。
——唐·苏颋·《晓济胶川南入高密界》
胶河的早晨摄影/西以
年前,一个秋天的早上,初唐才子苏颋经过长途跋涉,从长安(今西安)来到胶河边上,一边饮马,一边打量胶河两岸秋景。远处森林茂密,鸟儿欢叫,慵懒迟缓地振翅飞翔旋转,似乎恋着暖巢不忍离去。南山隐隐,一会儿云破山出。早晨的霞光洒在桑柘树上,仿佛要把即将发黄飘落的树叶包裹起来,以免再遭风侵霜冻,地上花草的种子也被枯草败叶覆盖在底下。秋深了,露水打湿了衣裳,寒意袭人,举目无亲的才子啊,心中怎一个凄凉了得!于是,他写下了上面的题头诗。这是最早吟诵高密胶河的诗篇。
胶河是条历史古老的河流。早在《史记·晋世家》《战国策·燕策二》中就有作为地理名词的“胶”字的记载。“胶”即胶水,这一名称至少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存在。东汉桑钦在《水经》所列条中国名川中就包括胶水。为何叫胶水?《水经》和北宋《太平寰宇记》表述为:“水色如胶,故名。”究其原因,胶水的流域内上游大多是低山丘陵,河道比较陡,水流速度较快,泥沙随水而下,导致河中沙土、矿物质的含量比较高。胶水下游是低洼平原,水流缓慢,沙土等矿物质在流动过程中不断沉淀,使得河水看上去显得有些粘稠和浑浊。后来,经过历史变迁和人为治理,河水清洌甘甜,两岸林木茂盛,水草丰美,鸟类众多,鱼虾成群,好一派北国湿地风光,人间乐园。由于水源丰富,土壤多沙土,胶河两岸物产优良,所产梨、枣、栗子、芋头、大白菜、土豆、萝卜、山药、柿子、鱼类等等远近闻名。乾隆年间高密著名诗人李宪乔有赞栗子之诗“危壁驱鸡上,秋场迸栗圆”(《重过小张坝村》);道光年间诗人单中吕有颂吟芋头之词“归来比屋炊烟起,满煮蹲鸱莫厌贫”(《早起胶岸散步》)。蹲鸱,即是大芋头,因状如蹲伏的鸱,也即老鹰,故称。晚清著名诗人胶州柯凤孙也有赞胶河大白菜的名句:“翠叶中苞白玉肪,严冬冰雪亦甘香”(《种胶州白菜》)。而堤东萝卜,更有“小人参”之誉,人称“堤东萝卜皮,赛过莱阳梨”。胶河馈赠人类很多,我们理应感恩她,赞美她,饮水思源不忘本,守望胶河常青碧。
胶河的源头在哪里?史籍上说法不一。北魏《水经注》记载:“胶水出黔陬县胶山。”西晋《齐记》记载:“胶水出五弩山,盖胶山之殊名也。”北宋乐史《太平寰宇记》之《诸城县条》记载:胶水“出诸城东蜷山。”元代于钦《齐乘·山川二》记载为:“出胶西县西南铁镢山,北流经卤山,古名五弩山。”一直到了清代雍正九年(年),胶州知州王维亲自考证,认为正源出自今黄岛区铁镢山东北的望荡山,西源出自今诸城市卤山,即《太平寰宇记》里的“蜷山”。清光绪三十四年《高密县乡土志》综合上述说法,记载为:“县东之水胶河为大。《寰宇记》:水色如胶,故名。源二:西源诸城之五弩山,一名卤山。《寰宇记》记,胶水出密州诸城县东蜷山,疑即此。”“东源胶州,西南望荡山西岩下。清朝雍正九年,胶州州牧王维访得。”古时文人善于用典,常把胶水称为“五弩水”。例如清初著名胶州诗人法若真有《早起送傅九芝归里》一诗,为高密友人傅钟灵(字九芝)而作:
六月四日雨初晴,
早出东河又送行。
晓树啼鸟乘翅湿,
浅沙匹马带蹄轻。
去来不少黄冠客,
贫贱偏多白发情。
缥缈云归西北路,
五弩水尽是山城。
他在《伤心哭亡长女单无奇室人二首》里有“弩河流浩浩,引泪下东胶”之句,可见一斑。现在一般认为,胶河现在的源头在黄岛区西北部的六汪镇,境内有三条季节性河流分别发源于高城岘、望荡山和鲁山,是胶河上游支流,在镇境西部汇入胶河,然后一路高歌,经过胶州市,由高密市胶河生态发展区空冲水村入境,注入王吴水库,流经柏城、开发区、夏庄等镇区,于东北乡文化发展区之东风村东出境,入南胶莱河。胶河高密境内长达62.5公里,流域面积.4平方公里。
胶河曾经风起云涌,波涛逐浪高。历史记载,西汉末年王莽时期琅琊人樊崇在莒县发动起义后,一度率领赤眉军转战于胶河流域,将王莽政权的将军护军王党杀死于胶河岸。现在开发区有王党村,村内曾有王党坟和王马堌墩,都与这一历史事件有关。南北朝时期,高密隶属北魏青州郡。梁武帝萧衍探知北魏元氏政权政治腐败,内乱不已,决定北伐。天监五年(年)三月,北伐军辅国将军刘思效与北魏青州刺史元系战于胶河,元系铩羽而归。隋朝初年,县治曾经设于今故献一带,不久毁于战火。唐代贺兰进明也曾于高密胶河岸边打败安史之乱的叛军。宋元明清换代之际,胶河战火纷飞,生灵涂炭,兵燹之后,烟火不举,民不聊生。到了近代,胶河流域发生过抗德阻路斗争,以及抗击土匪、日寇和国民党的战斗,孙家口抗日伏击战青史有名。不屈的红高粱,映红了胶河。胶河,也把英雄的故事日夜传唱!
胶河晨曲摄影/孟庆胜
胶河,是一条文化名河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胶河之水源远流长,富有灵气,不光浇灌两岸良田,提供渔水之利,而且催育文明,滋润诗和远方。高密流域内,春秋时期,诞生了伟大的思想家、政治家、外交家晏婴,是齐国名相。孔子曾经说过:“晏平仲善与人交,人久而敬之”。后世遂称晏婴之乡为“久敬乡”,人们为之修衣冠冢,立穹碑,立庙堂,“晏冢穹碑”为古“高密八景”之一。北宋时期,今姚哥庄一带的鞠常一族,成为缙绅簪缨之家。早在后汉乾祐二年(年),鞠常21岁即中进士,人称“明经神童探花少年”,《四时成岁赋》声震天下,《春兰赋》士子争相传诵;鞠仲谋克绍父绪由进士而至开封府推官,终至侍御史,名列“景德二十四贤”第二。明代初期,仪智由教授起家官至礼部侍郎,贵为皇孙之师。其子仪铭官至南京兵部尚书,辅佐景泰皇帝多有建树,皇帝亲授《松风汲浪图》,依为干城。胶河东岸的小南曲先后敕建父子师保坊(为仪智、仪铭立)、兄弟台谏坊(为仪泰、仪溥立)、绣衣坊(为仪溥立)三座大牌坊,巍峨屹立,气宇轩昂,成为胶河沿岸一大风景。时序进入清代,清初的胶河西岸,堤东村宫尔劝家族、柏城村王俞昌家族、待鸿村(今大洪村)“三李先生”李怀民、李宪暠、李宪乔家族,俱以文名显著于世,成为胶河的象征,高密的骄傲。历史上,风云际会,机缘巧合,许多政客、文人骚客来过高密,留下胶河名篇。初唐才子苏颋,后来官至唐开元年间宰相,留下《晓济胶川南入高密界》诗篇。北宋时期大文豪苏轼离开密州9年后,又于元丰八年(年)十月赴任登州知州路过今高密,留下了名句“一别胶西旧朋友,扁舟归钓五湖春”(《过密州次韵赵明叔乔禹功》)。元代郝采嶙,官至山南江北道肃政廉访使。胶河之畔,面对巍巍晏冢穹碑,留下了“怀贤感益深,高歌历胶滩”之声(《题晏子庙》)。元末明初大诗人戴良路过高密,留下了“晓旦发东胶,落景次高密”之句,发出了“明朝望乡处,呜咽泪沾臆”的感叹(《发高密》)。明代正统元年至六年(-)年间,时任山东按察司提督学政道佥事的薛瑄多次渡过胶河,踏上青齐古道。他曾作《过高密道中》诗曰:
蚤从高密过胶东,
揽髻初看海日红。
正恨一春无雨泽,
夏深方许观云龙。
清代的大诗人刘翼明、李澄中、法若真、朱彝尊、赵执信、高凤翰、李长霞等,都有吟诵胶河名篇。可见胶河文化底蕴深厚。
胶河千古灵气所钟,自然人才辈出。康熙二十九年(年),会稽人姜之琦来高密任县令,治绩不错,还时不时地在县衙大堂上为人看病抓药,一副亲民做派。据说,这个进士出身的南方人会看风水,他发现潍水西北流,胶水东北流,两流不合抱,阴阳不交泰,不藏风水,于是他率众在于滩(今高密开发区于疃村)筑堤坝,将自古东北流向的胶河改向西北流入百脉湖。据说堤东村东河水中间的小岛,也是那时为防胶水过速而建,起到缓冲作用。胶河一改,不知风水是否发挥更大作用,还是本来胶河风水就好,堤东村康乾年间出过侯姓知州、知县,更是出过官至云南布政使的宫尔劝这样一位高官。他的两个儿子宫去矜、宫去非都官至知府。宫去矜还是一位著名诗人,壮年曾僻居胶河上,自号守坡居士,图书满屋,日以吟咏为娱,著有《守坡居士集》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收录其诗集。传说于疃村一陈姓人官至潍县令,村民都称他为“陈大花翎”,后定居潍县,其后人即道光朝吏部尚书、协办大学士陈官俊,可惜史料无徵。可是52年以后,乾隆七年(年),堤坝因年久失修崩溃,后续无力补救,胶河又复流旧道至今。不知是否巧合,乾隆十五年(年),宫尔劝在云南布政使任上被弹劾,坐了大牢,家产被抄。善于附会的人将这件事和风水之说联系起来,宜信姜之琦之说。不过胶河无言,不改初心,日夜东北流。流过东北乡,流到现在,孕育出一代文豪莫言。胶河因此蜚声世界。胶河湿地公园,也把红高粱家族故事倾情演绎。
其实,拨开胶河的历史云烟,她更多时候是丽日朗天,水流潺澴,锦鳞游泳,鸥鹭相亲,风情万种。诗人善于捕捉她的妩媚,她的娴雅,她的空灵。清初康熙年间高密诗人单务爽描绘春天的胶河如梦如幻:“远树淡浮千岫影,闲鸥轻泛一溪烟”(《自胶水回追和山农春游韵》);诸城诗人王宸嗣感到雪中的胶河分外妖娆:“溪上梅花古,桥边柳影稀”(《雪后青邸送匡乾侯归胶水》);高密康乾年间诗人单宗元笔下暮霭中的胶河格外迷离:“云横胶岸暮天碧,露下珠山明月秋”,“倒水红莲依槛老,栖烟黄菊隔篱愁”(《宿东村感旧》);乾隆年间高密诗人刘臻眼中的胶河空灵如画:“珠山胶水气空冥,水不生澜翠作屏”(《题胶西闺秀高梅仙高月娟绣余涂鸦两诗草》)。乾隆年间,胶河上游西岸大洪村,李怀民、李宪暠、李宪乔兄弟三人高举寒士诗人旗帜,创造了独具地域特色的“高密诗派”,世称三李先生。他们闲暇之余,于胶河岸边修建了“归云亭”(后改为感旧亭),亭外松涛阵阵,亭下溪流淙淙,日与三五知己啸傲其中,吟咏酬唱,冠绝一时。胶州诗人宋廷霖有诗赞曰:
胶河西岸上,
松际一亭开。
只有野云宿,
时将山客来。
遥峰横翠黛,
深迳渍青苔。
此地多佳趣,
登临日几回。(《题李石桐归云亭》)
柏城镇有个堤东村,胶河在此拐了一个弯,造了一个河心岛子,曲水萦回,古木森然。村内庙宇梵音,小桥流水,蒹葭苍苍。村南大吕村飞来寺晨钟暮鼓,成为胶河上一个画龙点睛之笔。该村有古“八景”,分别是:北岭叠翠,胶河朗月,双杨插云,长堤新柳,石涧水声,梨花春雨,西祠老柏,平沙落雁,可惜这些景致淹没于历史风云之中,成为了传说。不过幸亏那棵乾隆年间植下的古银杏树,历经沧桑,还在顽强地诉说着昔时烟雨,朗月清风。乾隆年间高密著名诗人、官至贵州府知府的单烺有《堤东村》一诗,广为流传:
翩翩燕子贴溪飞,
古岸扶藤下翠微。
斜照低于黄葛帽,
野烟平著绿簑衣。
僧归寺径穿禾黍,
渔卷竿丝卧石矶。
向晚田家鸡犬静,
微从新月认柴扉。
同治年间高密诗人单翥在《胶河堤东有感》中写道:
清流环绕一村孤,
东去南平转北趋。
碧草长隄四五里,
斜阳老树百千株。
人谁此地同吟咏,
梦已当年入画图(自注:丁未馆于潍西曹氏,曾梦游胶河隄东)。
浑与潍河风景似,
临流曾听马牛呼。
一村能够留下“八景”和多首名人诗篇,胶河之幸,堤东之幸。
胶河又是多情的。水养人,人们也愿意把心事告诉流水,让她把悲欢离合带给落英,带给远方。单务爽回忆和雍正皇帝之师张谦益(字山农)的交游,欣然伏笔疾书《自胶水回追和山农春游韵》:
胶河胜地推东郭,
相约看花趁好天。
远树淡浮千岫影,
闲鸥轻泛一溪烟。
偶裁好句题蕉叶,
为试新茶汲石泉。
远忆良游成怅惘,
何时重去醉风前。
刘墉的祖父刘果怀念故人,临流而悲:“胶水流澌声断续,白云黄叶总成悲”,“那堪回首胶西路,松柏青青不忍看”(《挽仲昭王兄年台归窆》)。清代大画家、大诗人高凤翰闻听恩师仙逝,悲从中来:
河上斜阳秋水寒,
河干立尽白衣冠。
直看一死相从易,
翻觉三生欲报难。
痛到吞声无涕泪,
感深刺骨入心肝。
最怜老母闾门望,
忍见凌空白玉棺。(《徐中丞灵輀过胶道经村南迎之河上哭以诗》)
著名诗人李诒经与友人有约,心情则旷达一些:“何日整归辔,迟君胶水滨”(《寄勺海东山》)。当然,有一种情叫青梅竹马,叫劳燕分飞,那么令人牵肠挂肚,那么耐人寻味。单可玉的《采桑子·即事》可谓一波三叹:“昔年浪迹胶河侧,戏谑联姻,皓齿丹唇,学语周遮字未真。如今再过知交处,重识阿云袅袅腰身,绣得双鸳画褶裙。”
胶河的早晨摄影/孟庆胜
如今,胶河经过治理,变得更加美丽多姿,更有诗情画意。特别是孟家沟水库的建成,更是前无古人的壮举。胶河的明天会更美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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