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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世有黄华。
庚子年二月初一中午,与小熊一起去超市采购。特殊的不宜出门的日子,一趟外出便要搬回半个月的食品物用。屋外绿烟城郭春和景明,却因意外而至的疫情人车稀少。黄埔大道上羊蹄甲自开自谢,默然不语。
自科韵路右转入临江大道,参差错落的翠色扑面而来,原来自然界依旧春风十里。对面绿道上一树晶亮舒展的黄花风铃木赫然在目。因为在室内关得太久,因为花开得实在太好,我兴奋地用手一指:“呀!”小熊略微迟疑,斜睨一眼说:“这样的树一路上是很多的!”一踩油门,车子继续前行。
我自然记得这一路多黄花铃。前年正月曾于此饱看一回。临江大道西段,泥金花帜延绵数里,蟹壳青天空下的明亮黄花,像栖息在春林一群挤挤挨挨的金鹧鸪。我们沿绿道缓缓西行,那日是阴天,我喜欢在行走中忽然回头,视野由逆光瞬间切换为顺光,黄花的天幕背景亦由淡白变为深青,转头间两个迥异的意境,恍如梦寐。
▲临江大道西段的黄花风铃木。
顺着记忆回溯,只今感触最深的,当然是彼时绿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。结伴骑行的青年男女,踩三轮车的快递员工,林间奔跑的孩子,还有人头枕胳膊仰面躺在草地上,脚边是木棉红艳的落花。一对老夫妇跟我们一前一后走了一路,丈夫随身拎把椅子,不时站到椅子上高举单反机拍花的细部,妻子望向我们,终于趋向前来:“这是什么花?以前从未见过。”得到答案后又仔细询问“黄花风铃木”是哪五个字,一心要多识草木之名的姿态。一时他们走开,小熊说,这定是看望在穗工作子女的外省父母,“一看气质就是好修养的老人。”他拿出手机百度,嘴里念叨:嗯,还是巴西国花呢,二十年前才引进国内的,我去给他们说详细点……拍照的余光中瞥见小熊追上了那对夫妇,言谈间又递过手机去。后来知道他们来自浙江,到广州看望女儿,算是拥有一半浙江血统的小熊的半个同乡。
过得一年多,去年十一月底,天河公园草坪上前一年栽下的数十棵黄花风铃木,有几株忽然反季节开起花来。本该三四月开花的树,不知听信了阳光还是风还是云的什么谎言,在深秋时分懵懵懂懂却毫不欺场地铺陈了一片闪闪碎金。《红楼梦》后四十回续书里,怡红院萎了一年的海棠,忽然在十一月开出了很好的花,众人诧异,都争着去看,大家说这花开得古怪,老太太只道:“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,如今虽是十一月,因节气迟,还算十月,应着小阳春的天气,因为和暖,开花也是有的。”彼时也正值农历十月,怕不就是老祖宗说的“十月小阳春”?照片发到朋友圈,几位好友不约而同命我:“明春一定要去看它们还开不开花!”
▲去年十一月底忽然开花的黄花铃。
不曾预知的是,转眼到了新春,世界已跌入奇诡之境。我在早早返岗那批人之列,办公楼与天河公园只一街之隔,午休时分走到草坪上,可以确定十一月开花的树此刻已花开二度,秀朗枝柯晶光明灭,俯瞰着忽然安静的人间与蒙面而行的众生。而天气其实很好,春晖盈满,天蓝如镜,但因路上几乎无人行走,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。
▲黄花俯瞰着忽然安静的人间。
眼下临江一带,以往的车水马龙也仿佛被一位幻术大师悉数变走。车子几乎畅通无阻转入金穗路,一直望向窗外的眼忽地被耀花了,我再次呼叫起来:“啊,看!”侧头一秒的小熊这回果断说:“我在斑马线前面放下你,再去找地方停车。”
我一面下车,一面庆幸随身带了相机。这是此前未曾发现的一条花路,长长一线黄花铃开至盛极,金光璀错不可逼视,金穗路忽然名副其实。自斑马线走上绿化带,树下略有几个看花人,皆严严实实捂着口罩,小心维持着彼此的间距。
黄花铃树是两排,极为齐整,花开如沸,鲜亮花球是我见过的最饱满圆匀。手中镜头化身饕餮,贪婪地吞食每个视角的光影:郁蓝天色下的数枝,浅啡间宝蓝高楼旁的一树,向远方煌煌迤逦的两行,逆光处的金箔点点,几乎来不及细嚼便急急吞下——我也不懂我在着急什么,或许世间美好总易让人心生愁惧,担忧一切转瞬即逝。不知不觉一个钟头过去,自花路一头走到了另一头,头上身上皆沁出汗来,午后气温升至二十多度,阳光毫无遮拦直射下来,后悔没戴顶遮阳帽出门。但这样的天气的确令花色更为震撼,晴光打在大片明黄上,金色穿透金色,神光点亮神光,仿佛羲和与自己的影子嬉戏,这便是令夸父追逐不已的幻梦之色?光凭双眼已能体味到滚烫的触感。花道中间的斑马线偶有行人经过,都停下来一边问“什么花这么好看”,一边拿出手机拍照。我忽地疑心上苍是知悉人间苦难的,金辉万丈便如天启。
曾经瘟疫被视作上天示警,只今人类最需要的,是于逆境中坚忍不拔活下去的勇气,以及慌乱悲恸过后求真反省的力量。往年的春日,晾不干衣服的回南天里,格外珍惜雨雾绵绵里黄花铃枝上依旧灯火通明的鲜灵,那不甘沉沦的明亮,仿佛凭一己之力狠狠拉住了湿重下坠的春天。如今立于花下,尤其震动于炫目光华里奔涌不息的力量。我喜欢的一位音乐家常常用“力量”二字形容自己的乐曲:“这是一个充满力量的作品。”朗朗天光下浩荡黄花也有天乐盈耳的质感,仿佛一部恢弘的交响乐,华美、深邃而辽阔,花光熠熠恰似造化要将生命的能量与热度源源不息地,注入人类的灵魂,仰头的我一时万感交集。
▲饱满圆匀的金色花球。
▲逆光处的金箔点点。
▲花光映照高楼。
▲天光朗朗,黄花浩荡。
接下来的日子,心上一直留存着那抹金光的余照。而办公大院三株黄花风铃木也渐渐开好了。几年前珠三角各处纷纷大面积栽种风铃木,跟风做事难免盲目,惟相互模仿比照着种花可算得上浪漫的艺术。我们大院也赶了一回风潮。三棵风铃木栽在不显眼的一个拐角处,因此头回看到并不在大院内,而在正对着树的墙外。行走中眼角一瞥的余光,才投出去便被静立一隅的金黄紧紧抓牢,鲜明色相如同一声招唤:“哎,我在这里!”三月初一个中午,带着相机到此处拍花,才意识到今年是黄花铃的大年。“春心莫共花争发”,三棵花树排列正如“心”字中的三点,一齐开到最好的锦瑟华年,同气连枝,小山重叠金明灭。远望明黄耀目,走近了花光的侵略性反而降低,只觉得无端而温柔。它们为何会伫立于此,像一个长久而渊深的凝视,也像一个忽忽降临的梦,美好的颜色是一把温热得恰到好处的熨斗,耐心地,熨平了心上的皱。
有吃过午饭的同事三三两两到这边道上散步,都停下来看花,有人说:“像一棵纯金铸成的树!”想起前年在临江大道的春林里,我不住叹息:“真想送满满一林子黄花风铃木给温庭筠!他那样偏爱金色,动不动就金鹦鹉,金翡翠,翠钗金作股,双双金鹧鸪,要是看见这一片金光,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。”小熊便问:“那紫花风铃木送谁好呢?”他这些年陪着我四处看花,颇识得了一些草木之名,紫花风铃木与黄花铃同属紫葳科风铃木属,开花却在冬季,大面积盛开时紫霞烂漫恍若仙境。我几乎不假思索说:“送给李商隐呀!”义山是我心中的最紫。因说起紫花风铃木,当时便说好要找一个冬日去看江门的紫花铃花海。眼前境地回忆起从前的胜游之约,竟恍然有隔世之感。
▲办公大院的三棵花树。
又过得数日,与小熊去华师探望婆婆,大学校园皆已封闭,要凭住户证明方可进入。我也趁机看了一回校园内被隔离的春色。回家路上,小熊又将车兜入金穗路,“再去看看那片风铃木,估计快要谢了。”花道上的花果然明显失却了上回的磅礴之势,因为渐渐复工,马路上人与车多了起来,花下不少人在拍照。我没有再下车,只望着车窗外的花光迤逦,与树下戴口罩却仍然摆出造型照相的人,忽然想,我们都会记得今年看过的黄花风铃木,它们与这个春天一样,将是我们此生难忘的记忆。
《岭南花木镜》,彭焰著,南方日报出版社年8月出版,年6月第二次印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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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焰:作家,词人。现居广州。著有散文集《岭南花木镜》,词作收入《当代海内外诗词选》。